作家秦文君的小說《街市上的芭蕾》,以俏皮、鮮活的兒童化語言和生動的兒童生活描述,聚焦富有時代氣息的新山鄉書寫。作品給予讀者一種強烈的、新異的閱讀觸動,一個重要原因是作者以文字傳達出芭蕾舞的動人魅力,從中可以看出她對藝術有著天然的感知力,對藝術美有著熱切的追求。
在兒童文學視域內,以文學表現舞蹈藝術的作品,或者濃墨重彩書寫舞蹈之美的作品,數量并不算多。印象較深的,如三三的《舞蹈課》圍繞一個學芭蕾的女孩展開青春成長敘事,翌平的《野天鵝》描寫一群成長在藝術大院的孩子們對藝術的誠摯之愛。秦文君此次在《街市上的芭蕾》中的表達,是一次文學與舞蹈的熱烈擁抱,一次語言藝術與舞蹈藝術的交響。
《街市上的芭蕾》容納了開闊的時代背景與豐富的文化空間。云南大山深處的西川寨那渡壩,女孩小云兒追求芭蕾夢想,牽動并折射出鄉村的時代步履。云南地域的鄉風民俗與自然景觀,家人鄰里質樸的親情與文藝志愿者的美麗心靈,澆灌山寨街市盛放的夢想之花。作者同時寫出鄉土在當下已經由封閉走向開放,描繪出具有鮮活時代氣息的一代新人、新事,包括投身公益事業、創辦彩云芭蕾班的蘋果老師,還有春山隧道開通、滿香肉鋪開拓加盟店、楊文爸爸回鄉創業等,都承載了當下的時代氣息,并最終結束于熱烈奔放、充滿愛與溫暖的火把節,將故事推向高潮。
作品選擇以《街市上的芭蕾》為題,躍動而出的是文化潤鄉、藝術鄉建的新氣象,是如何滿足鄉村百姓尤其是少年兒童物質生活需求之外,更加豐富的精神需求、藝術需求和文化需求。作者創作這部作品的觸發點,是云南硯山縣那奪村“豬肉鋪芭蕾女孩”的原型故事。這個因摯愛而刻苦自學芭蕾舞的小姑娘深深觸動了作者,這也是《街市上的芭蕾》至為動人之處——她努力為隱在大山深處熱愛藝術的孩子們畫像,深情展現文藝志愿者投身鄉村藝術教育的精神境界,是他們托舉起鄉間孩子的芭蕾夢,陪伴他們走向更加廣闊的舞臺。
作品以鮮活的文學語言,生動描繪了舞蹈藝術的魅力,借助對芭蕾舞的描寫,飽滿地烘托出書中人物豐富的情感世界。文學與舞蹈,都指向人類的主觀精神世界。精準的文字是靈魂之舞,舒展的舞蹈是躍動的靈魂。在作品中,作家時常引領我們駐足于芭蕾之美、自然之美、文化之美,她用自己富有藝術氣質的感受力和細膩的文字,描繪芭蕾舞的動態之美與內在情感,激發讀者的想象力。作品的裝幀設計也頗為講究,書頁間都有一條婉轉、流暢的線條穿行,仿佛芭蕾舞鞋尖劃出的舞跡。
作品開篇寫的是一個周日清晨,一番人間煙火、雞飛狗跳中,在肉鋪里成長的女孩小云兒出場了。自發地迷上芭蕾、跟著視頻學芭蕾的她,屢屢被阻滯于“大跳”這個高難度動作,但這個早晨,面對曠遠的晴空、輕盈的云朵,呼吸著山間清新的空氣,小云兒有了跳躍的沖動,“當頭一團大云,形狀像極了大鯨魚,看它輕柔地飄浮空中,小云兒觸景生情,頭微微仰起,一躍而起,做一個大跳”。這是在廣闊天地間、被云朵觸發的大跳,此時的小云兒,“默想美麗大云的恬淡,起跳后竟在空中‘停’了一下,短短的半秒鐘,讓她感覺心都要甜化了”。作家寫出了沉浸于舞蹈之美的藝術妙境,表達出人物真切感受到心靈與舞蹈的契合。
小云兒學習芭蕾的經歷一波三折,每一個關鍵的轉折處,每一次遭受挫折或重獲動力,作家都穿插了舞動芭蕾的描寫。自修苦練遇到的第一個巨大沖突,源于城里來的游客。兩位懂芭蕾的“禮帽大爺”和“白雪公主”否定了她自學芭蕾的行為。“白雪公主”標準而典雅的舞姿,與之后憤懣起舞的小云兒形成對比,烘托出她內心的自我否定與沮喪。得知北京來的愛心老師要在當地推行“彩云計劃”,從而有機會在彩云芭蕾班對鏡練功時,那份喜悅與滿足,也從她舞動的愉悅中烘托而出,“她自編了云裳舞,旋轉著,想象自己和云一樣邁著輕盈的云步,她的衣服沒有水袖,但她想象自己有,她一甩手臂,水袖飄搖,云一般的縹緲、悠然”。為了在大的舞臺上表現得更出色,她不聽老師勸阻,自己加練、加難度導致受傷。這是兒童成長中必經的挫折教育。作者描寫她坐在教室里觀看伙伴們跳舞,描寫她在火把節上坐著輪椅與伙伴們沉浸在舞蹈的歡樂中,生動刻畫出人物復雜的心理軌跡。經過挫折洗禮的小云兒,更加確認自己對芭蕾舞的熱愛,磨煉了定力和耐力,與伙伴們以最美的姿態,滿懷理想與信心地迎接未來。
文學作品中對舞蹈藝術的描寫,既是對一種藝術形式的贊美,也是對藝術所寄寓的美好、活力與浪漫情感的詩意傳達。作家筆下,芭蕾之美觸動人心,它“輕盈得像美麗的夢,恬靜,高貴”。小云兒迷上了芭蕾,“宮廷風的《天鵝湖》在肉鋪里上演”,這是藝術本源的生命力,是人類投身于審美活動的原發吸引力。鄉間孩子們對藝術美的渴望,因為有了蘋果老師的奉獻而美夢成真。彩云班的學員由少到多,還將登上大的舞臺。結尾處,蘋果老師帶領孩子們編排演練的兒童芭蕾舞劇,叫《新綠野仙蹤》。故事的發生地,不在奧茲國,而是移到了“我們親愛的、絢麗多姿的那渡壩”。《街市上的芭蕾》對舞蹈的描寫,具有超越故事表面的更深遠內涵——更高層次的、美的追求,已經跨越地域差異,抵達更為廣闊的中國鄉間。
(作者:崔昕平,系太原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)
▲ 本文刊發于《光明日報》2025年04月16日第14版